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歌手周華健(左)與作家張大春跨界合作專輯「江湖」，激盪出全新的風格。
記者王騰毅／攝影 |
在「姐姐」或「金罵沒ㄤ」這種只求順口的輕鬆歌大行其道之時，突然出現「江湖」這張專輯，裡面的典故直比大學聯考國文考題。
句句有典 這次不唱國民歌
唱的和寫曲的人，是以前唱「花心」等國民歌的周華健，詞則出自作家張大春。歲末之際，出現這展開如書法卷軸的大分量專輯，「聲伎」周華健和「詞伎」張大春，聯手對歌壇這江湖豪氣叫囂。
源起是當代傳奇劇場吳興國的「水滸」系列，當時就是周、張合作音樂，但不只是單純把劇場音樂拿來做成市場上的唱片。張大春一指老友：「我是替他服務的。」而周華健慣例先「呵呵」笑兩聲：「我密謀很久。我沒什麼壓力，不一樣的作品是我夢寐以求的。」
但周華健過去多成功，如此大的曲風轉彎，難道不冒險？他坦然：「現在沒有風險啦，大家都一樣賣不好，為什麼不瘋狂一點？」
張大春也笑說：「我根本不了解這是一個火坑。但這不是一個投資報酬率的問題，是在開發一種可能性，讓流行音樂有不一樣的表現形式。華健精細地處理音樂，光技術活就考慮不完了，他沒有風險意識。」
既然決定不顧一切，揚起的大旗上要寫什麼？周華健說：「這張唱片是水滸引出來的，然後就江湖，江湖不夠，就俠囉。」
張大春最初為「潑墨」一曲準備3、400個詞，最後關鍵在「戰國策」跟「種樹書」，淘洗出菁華。
開講時間：「這代表中國歷史上兩種完全對反的歷史態度。前者是辯論手冊，光書名的3個字，就和國家衝突、打仗有關；後者是種樹技術，宋代辛棄疾在詞裡說『卻將萬字平戎策，換得東家種樹書』，以這3個字表現厭戰情懷。」兩個概念有更多複雜的內涵，張大春根據這個對立的主軸—積極進取或消極隱遁，描繪出他和周華健的「江湖」。
但「江湖」險，中間想必困難重重。例如周華健的中文程度。張大春說：「不用替他上國文課，他做了很多功課。」他還笑說，自家小孩常嫌這老爸很囉嗦，「但華健聽得滿有趣的，他是非常好奇的人。」
香港長大的「僑生」周華健承認最初只懂兩成：「像『潑墨』，真的有很多典故要理解，有個智囊團幫我忙，但都比不上他講得清楚。他一講『換種樹書』，我就完全理解，理解之後，真的很佩服他。」
如「皴」字，指的是「筆觸」，主要讀「村」音。周華健最初全唱成「春」音，還疊了幾軌的合聲，後來發現錯了，差點昏倒，因為每一軌合聲都要改。
他笑嘆：「太有教育意義，我中文進步了，現在全懂了。」他也學會「離別賦」裡的「遠山眉、雙瞳水」，不是寫景，是每個人心裡都有的一張臉；還有兩人友誼之歌「金縷曲」裡的「盡風流」、「逼涼天氣」，他弄懂了，很感動。
歌迷激動 「宏揚中華文化」
張大春解釋：「這是一闕詞，上片和下片，第一段是他，過片之後就盪開，不再講前面的事，盪到我自己，第二段是我。」周華健讚嘆：「細讀下去真有魅力，原來詞可以寫成這樣。」先前在北京記者會，真的有人衝進來握著他們的手：「宏揚中華文化啊。」
這麼深奧的詞，連張大春女兒都為周華健抱不平。某日，女兒在寫歌詞，這老爸問：「我寫小說妳就寫小說，我寫歌詞妳就寫歌詞，妳為什麼老跟著我走？」女兒火了：「我告訴你，你不要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，周華健已經很老了，你又寫這種文言歌，你不要再害他了。」
幸好，周華健還是懂了。張大春說：「本來就不會難懂。我們這就是白話文，是不斷對讀者開放的文本。把原本歌詞的結構，透過有魅力的聲音結合起來。聽的人熟悉了整個內容，會有進一步的好奇。所以讀者是發明意思最重要的人。」
挑戰聽眾 不怕曲高和寡
不怕曲高和寡？兩人異口同聲：「不怕。」
但普羅大眾可能無法在周華健演唱時，像「讓我歡喜讓我憂」那般大合唱。張大春還是有信心：「有時可以挑戰一下觀眾，觀眾的積極性可能超過創作者。把文本開放給所有聽眾，那就是對讀者最好的貢獻，不在於KTV點播多少、合唱多大聲，在於一首歌帶來的刺激。」
不管叫座，那讓金曲獎叫好吧？「文壇跨界樂壇的新人」張大春一聳肩：「我只是和朋友一起做一些事。金曲獎是他的事。我這年紀，還要什麼獎？」他在4、5年前宣布不擔任文學獎的評審、10年前拒絕選入課本、20年前就謝絕年度選。
周華健說：「這是大春的另一個文體而已，並沒有違背他寫作的方式。當時，他半分鐘就想出『潑墨』的概念，兩個月後交了詞來，整個概念都是他的。我當時沒有題目，裡面都是他的想法。這還是他的文章、寫作方式。」
他懂好友，一指張大春：「我是大春控（迷），他是李白控，而李白是月亮控。」
文字是張大春的，旋律就看周華健，每一首歌都寫5、6個版本，一次次寄給張大春聽。張說：「他像繡花，一點點繡，今天繡一層、明天繡一層，照顧音場，很了不起。我聽著聽著，耳朵開了，也能聽出變化。」
周華健笑說，自己對旋律有很多靈感，但一寫詞就發楞，曾經為寫一首詞，掉了滿桌的頭髮，「如果再寫下去，我一定會死掉。」把詞交給張大春，「他那韻押得真好。要把積極和消極的擺到一塊，也要押到韻啊。」
因為張大春的詞，已自然形成韻和音調的格式，所以他的曲幾乎是一段段順產，「不是他給了這個底讓我去發揮，我是不會寫這樣的歌。要他的參與，有聲跟韻、有調性在，這歌才會不一樣。我一直想做不一樣的歌，因為他的詞出現，才有這樣的空間。」
彼此信任，更動都可商量。例如「上梁山」一曲出現頂真句「踏破冰冷天地、天地寂寞、寂寞一醉、一醉是劫數」（兩人立馬哼了起來），就是連哪個「頂」哪個「真」都不知的周華健建議的。
周華健清楚原作者的想法有其脈絡，若出現問題，他會唱一次更動版本給張大春參考。幸而作詞者大方：「我不太堅持歌詞要怎樣，在旋律和音感上，他一定比我強太多，我是半個音盲。」
聽到周華健自稱是他的「聲伎」，張大春說：「他唱我的作品，我也參與他的作品。用意象的堆疊，透過江湖的核心概念，看能觸及到多少背景，我就把這背景給勾勒出來。我是他的『詞伎』。」周華健揚起招牌的大笑聲。
江湖不遠 就在你我之間
雖然專輯題目「江湖」那麼大，但兩人都認為，「江湖」具體而微在人的互動間。周華健說：「與任何人碰面，都是進退。講錯話，就是犯了江湖規矩。」例如周媽80多歲，但50多歲的他還要演「家裡最小的小孩」，「原來我是要撒嬌的、這就是江湖規矩。兩個人就一個江湖，甚至是家庭。」
張大春的「江湖」概念：「在學校、在職場、甚至眼神接觸、錯身而過，也是江湖。人與其他人的關係，都可以疊在江湖裡。江湖是變動的，『只經過、別難過』，就是『在野人』這歌裡的從容。」
周華健說：「我們埋頭做。公司找來周良敦寫書法、許芳宜編舞，一個個各專業、不同領域的夥伴進入這個江湖。」張大春點頭：「大家都玩得滿高興的。」
但張大春可是踏入了唱片圈的江湖呢。他笑：「學很多。包括如何面對音樂本身、行銷。市場是一回事、品味是一回事。我說多了，就不懂得江湖進退了。」
張大春真懂唱片江湖，不挑剔這幾年所謂的「中國風」。他說：「用各種方式接近漢語，都是好嘗試。」周華健挺老友：「誰能跟大春比中文底的厚實？但所有的嘗試都值得鼓勵，流行歌會紅的原因很多，不能只看詞。中國風，起碼是新的。」
有些中國風的歌曲，常被批評流於詞藻堆砌。張大春說：「一首歌的結構穩固，意義就能貫通，否則意象是散漫的。歌的內在意義完足，就不會被歧義性給衝散掉，若只有個別詞句可以highlight起來，組合起來意義不明朗，作者不能卸責，那就是一個失敗作品。」
周、張雙俠出招，整張「江湖」硬頸挺立於年底發片潮，睥睨銷量與排行榜等市井俗事，自有專輯想成就的理想。唯一擔心的是，以記不住歌詞聞名的周華健，這下怎好？他豪氣：「只剩下皴法，其他都背好了。」各位歌迷，請記得檢驗。
潑墨 堆砌畫面 看見李白酣醉
在野人 笑看世事 只經過別難過
「江湖」曲曲藏經典、字字有故事，網路還有解析「江湖」專輯的國學文章，張大春說：「這是對創作者最大的肯定。」
主打歌「潑墨」裡，「葡萄美酒月光杯」出自唐詩人王翰在「涼州詞」，描寫邊塞開懷痛飲、酣醉的畫面；李白嗜月、張良以椎復仇，以及司馬相如才華洋溢的「上林賦」並與卓文君鴻雁傳書；「上林雁」一詞也可說是孟浩然的「遙憐上林雁，冰泮也回翔」，描述蘇武渴望被皇帝重召入仕的荒涼感。張大春以連續名詞堆砌畫面，營造時間性的歷史意象。
「金縷曲」則是兩人的「定情歌」，借用清詞人納蘭性德在「金縷曲．贈梁汾」中，遇知己、縱酒高歌的相惜之情。張大春歌詞「料是當年兄弟，二十載，須憑歌計」，描寫兩人相識近20年頭，以歌詞會友；開頭「盡風流」也有巧妙，指的是任憑潮流如何變化，隨意過日子的暢快；而「從渡外，到山裡」則指周華健工作室「擺渡人」和張大春位於新店山上的家。
「離別賦」描述遠行征戰的男人與妻子相處的最後時光，張大春引北宋詞人王觀在「卜算子．送鮑浩然之浙東」的「水是眼波橫，山是眉峰聚。欲問行人去那邊？眉眼盈盈處。」以「遠山眉，雙瞳水」形容每個人眼中的唯一，周華健補充：「這首歌在美國完成的，歌詞拿給我的兒女看，他們大都能了解。」
「在野人」裡「大人走馬黃金台；黃金台上，滿座衣冠，將相才」，典故來自戰國燕昭王，為召天下才士而築高台，上面放滿黃金，也稱招賢台。周、張以此曲描寫冷眼旁觀、經歷萬事的心境，「只經過，別難過」，凡事只求全力以赴、不問結果。周華健說：「其實在野人有一種把自己當作街頭藝人的感覺，是一種邊緣、底層的『俠』感。」
你寫詞 我譜曲 有新意有醉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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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華健(右)與張大春說說唱唱，笑聲不斷。
本報資料照片 |
張大春使出絕妙好詞，周華健也回一手作曲新意。「潑墨」：以現代西方樂器，營造民族特色情境。「客夢」：最後長達1分半鐘的12弦吉他獨奏，表現男兒心境。「身在梁山」：董舜文高音薩克斯風模擬嗩吶吹出幾軌和弦後，再將音軌反轉播放。「離別賦」：黃韻仁以鋼弦的木吉他代表男子、尼龍弦吉他代表妻子，各據音場的左右。「笑英雄」：電吉他的編曲營造類似廟會的草根味。「一年三百六十醉」：敲打杯子形成節奏，營造荒腔走板的醉意。「三打祝家莊」：再度以薩克斯風模擬嗩吶。「在野人」：班鳩琴貫穿全曲，鍋碗杯匙敲打出乞丐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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